作者 | 天雅
有一句老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一开始我不理解:
不是可恶之人才可恨吗?
为何说可怜之人可恨呢?
直到深入剖析一段段独立成年人之间的施受虐关系,我才真切意识到:
施虐者固然可恨;
但受虐者的杀伤力,同样不容小觑。
特别是当你怀着一颗善意之心,尝试去帮扶TA,拯救TA脱离苦海时,
你很可能会无奈发现,非但没用,甚至TA还会不断将你往火坑里拽。
这类场景,在越亲近的关系中,越容易发生。
在热播剧《玫瑰的故事》中,苏苏的母亲(简称苏母)与女儿苏苏,就是如此。
苏母早年丧夫,为了生计,带着年幼的苏苏下嫁一名男子。
更准确来讲,是让该男子入赘进了苏苏父亲留下的房子里。
却不料所托非人——
该男子品行不端,好赌成性,且动不动就对苏母实行家暴;
更糟糕的是,他还是个猥亵未成年人的惯犯,性侵了苏苏。
当苏苏充满惶恐地向母亲求助时——
母亲却质疑她撒谎,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还诬赖她勾引继父。
后来苏苏离开了家,独自去城市打拼。
母亲却三天两头打电话向她要钱,让她替继父还赌债,供同母异父的弟弟上学;
得知苏苏结婚后,母亲还私下找到女婿要了20万彩礼,并将钱拿去给丈夫挥霍。
苏苏知道后非常气愤,立刻追回老家要钱,在跟母亲的对话中,她确认了一件事:
这些年,母亲一直知道继父曾性侵过她,但母亲一直选择否认,假装没有这回事。
苏苏:你是我妈,我那时候年纪那么小,你为什么不保护我?
母亲:谁叫你亲爹死得那么早呢,幸亏他收留咱俩,他是咱俩的救命恩人。
苏苏:为了一口饭,你把你的女儿拿去报答他?
母亲:没有这口饭,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苏苏怔怔地看着母亲……
母亲:他好歹看上的是你,他要是被外面的贱货勾搭走了,咱们母女俩怎么活呀?
苏苏被气得无话可说,全身僵硬地走了出去,扶着路边的树干呕吐了起来……
想必很多人看到这里,都会感到沉重的窒息、愤怒与无语:
这是一个多么软弱、无知且无能的母亲呐!
在跟丈夫的关系中,她是妥妥的「受虐者」——
长年累月地承受着丈夫的剥削和虐待,不做反抗;
而在跟女儿的关系中,她却成了「施虐者」——
一边无视女儿蒙受的伤害,一边无底线地利用、操纵并剥削女儿。
从而使得苏苏一直被迫裹挟在原生家庭的黑暗阴影里,无法逃离。
透过苏母这样一种「施受虐两面一体」的人格特性,我们会看到:
在关系中,没有纯粹、永恒的受虐者;
一个人如果存在受虐倾向,TA多半也存在施虐倾向。
为什么会这样呢?
其中最本质的原因是:
受虐者没有一个独立完整的自我;
TA的内在通常是虚弱,甚至破碎的。
TA需要依附在他人身上,才能感受到存在价值。
当处在关系中的低位时——
TA会通过卑微的讨好、无底线的受虐来达成依附。
就像苏母面为了达成对强势丈夫的依附,不惜长年累月地忍受对方的暴力与剥削,
为此,她还“献祭”了自己的女儿。
而当处在关系中的高位时——
TA则会通过无情的利用、操纵和剥削来达成依附。
就像苏母为了达成对弱势女儿的依附,她先是通过忽视逼迫女儿在疼痛中独立,
继而反过来不断向女儿要钱,吸女儿的血。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会找很多合理化说辞: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我们母女俩就会饿死;”
“我是为了维护你的声誉,才一路忍辱负重……”
可这些说辞,又完全经不住现实的推敲:
她四肢健全,只要愿意自食其力,解决母女生存问题并不难;
同理,当女儿被丈夫糟蹋时,她可以报警,再不济离婚也行。
但她偏偏选择了包庇恶魔,并默允他去伤害自己的女儿……
这一系列行径的本质:
是极度虚弱且破碎的她,内在对暴戾这种“伪力量”的依附与认同,
她允许他人无底线地伤害、糟蹋自己,同时这也意味着:
一旦站在高位,她也会允许自己无底线地伤害、糟蹋他人。
这,就是一个受虐者身上,隐藏着的施虐倾向的心理来源。
当跟一个受虐者建立关系时,你可能会不知不觉陷入两种处境:
第一种:被投射或塑造成一个「施虐者」。
我曾经有过一名来访者M,她是一名绝望的家庭主妇。
在她的观感里,周围人都是"恶人":
母亲是恶人,从小到大忽视她;
婆婆和丈夫也是恶人,长期累月贬低她,欺负她……
而她则很弱小,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伤害,无力作出反击。
一开始,我非常同情她的遭遇,常常会有意无意地给她更多情感关怀。
甚至有时我外出培训,只要她有需要,我也会专门抽时间给她做咨询。
我以为自己这样做了,能让她感受到多一丝情感支持。
然而当我们探讨这部分时,她却告诉我:
"老师,我感觉你在虚情假意,
你假借培训之名抛弃我,完了又装作很关心我的样子来操纵我……"
听到她这番恶意曲解的话,我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的愤怒,很想回怼并远离她。
但透过心理学角度,我知道:
她在将自己内在恶的部份投射到了我的身上,以此诱导我去攻击她,伤害她;
如果我真的生气并抛弃了她,那我就真的成为了她口中"虚情假意的恶人"了。
第二种:被利用或操纵成一个「受虐者」。
在电视剧《玫瑰的故事》中,苏苏去到大城市工作后,一心想摆脱原生家庭的阴影。
但母亲却三天两头打电话向她要钱,替继父偿还赌债。
当苏苏尝试拒绝时,母亲会利用苏苏对弟弟和父亲的感情威胁她:
"你不给钱,我就只能让弟弟辍学打工了/将你父亲留下的房子卖了……"
以此逼迫苏苏妥协。
我前面提及的来访者M,也有类似特性。
每当被丈夫骂了,她就会拿孩子当"出气筒",不停地贬低、羞辱孩子。
甚至她还要求孩子像她那样忍气吞声,通过委屈求全来换取她的“爱”。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回答道:"我就是想要他(孩子)体验我的痛苦,这样他就彻底理解我,不会离开我了。"
听完她的回答,我内心不寒而栗:
她沉浸在自己的施虐幻想中,让孩子牢牢依附于她,
甚至为了达成这一点,不惜将孩子的自我完全摧毁……
来到这里,你可能会感到有些心酸、沉重与无奈。
身为父母,本应给孩子提供坚实的肩膀,为孩子撑起一片天。
但现实中偏偏有一些父母,由于自我的虚弱与破碎,长期伤害孩子却不自知。
这时身为孩子的我们,该怎么办?
透过心理学角度,勇敢地与父母进行分离,是孩子迈向成长自救的必经之路。
它存在2个步骤:
① 区别自我与父母。
在电视剧《玫瑰的故事》中,苏苏在手机通讯录将母亲备注为「牢」。
一方面象征着「现实之牢」——
母亲长年累月缠着她,向她索取金钱,不允许她脱离原生家庭独立存在。
另一方面也象征着「心理之牢」——
由于原生家庭的阴影,她将自己的内心紧紧封闭起来,不允许男性靠近。
甚至在面对女性朋友时,她也显得非常冷漠与疏离。
这既是她遭遇创伤后的自我保护,也是她在无意识层面对母亲的忠诚。
因为母亲一直通过受虐的方式,让自己处于不被爱的位置;
并通过否认伤害的方式,向苏苏传达:你是不值得被爱的。
所以在无意识中,
苏苏也通过自我封闭的方式,让自己一直处于不被爱的位置,以此表达对母亲的忠诚与认同。
而只有将自我与父母区别开来,不再盲目认同父母传递过来的匮乏,才有可能打破原生家庭的牢笼。
② 拿回生命的主动权。
苏苏真正的觉醒,缘于一次意外事件:
继父劣性不改,猥亵了邻居的一名女童。
母亲打电话向苏苏求助,且为了包庇丈夫,不停地否认事实,诬赖邻居女童胡说八道。
那场景,像极了苏苏过去被继父性侵向母亲求助时,母亲一口认定她说谎,还羞辱她。
只是这一回,苏苏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被冤枉、诬赖却不知所措的小女孩了。
她马不停蹄地找到邻居女童的父母,劝诫他们报警,运用法律手段惩罚罪犯,给孩子一个有力的交待。
同时苏苏还允诺愿意做出赔偿,并要求女童父母用这笔钱给孩子做心理辅导,帮助孩子摆脱心理阴影。
通过这个方式,她让继父得到了应有的制裁,拯救了一个同病相怜的小女孩。
随后苏苏跟母亲彻底划清了界线:
你可以住在我父亲留下的房子里,但我不会再叫你一声妈;
我会每个月给你寄生活费,但不允许你再利用弟弟操纵我,否则我会让你孤独终老……
那一刻,苏苏终于放下了对母亲的盲目忠诚与认同——
将母亲的生命责任归还给了她,并拿回了自己命运的主动权。
写在最后
其实不仅仅是在亲子关系;
在现实其它关系中,我们也可能会遇到类似苏母这样的“可怜之人”:
看着TA在一段关系中苦苦遭受虐待时,我们忍不住想去帮助TA,带TA脱离苦海,
结果要么被TA投射成施虐者,要么被TA操纵成受虐者,令我们充满挫败与痛苦。
这时我们真正需要做的,不是义无反顾地靠近TA,帮扶TA,替TA承担生命责任,
而是诚实地区分:我是我,TA是TA。
不去满足TA投射过来的受虐意愿,也不去认同TA投射过来的施虐幻想,
就像自体心理学家科胡特所说的:不含敌意的坚决,不含诱惑的深情。
即:
坚定地拒绝TA的依附与操纵,但不去贬低TA,也不去攻击TA;
真诚地鼓励TA走向自我成长,但不去纵容TA,也不替TA受过。
如此,TA才有可能在坚决中照见自己内在的虚弱,在深情中整合自己内在的破碎,一点点走向独立与完整。
作者:天雅,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学专业,广州心协三级心理咨询师,自体心理学长程在读。本文原创首发:武志红(ID:wzhxl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