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徒步者沉迷于徒步？全球徒步圣地的探索将揭示答案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30期，原文标题《我们为什么上路？——行走全球徒步圣地》

文/张星云

圣雅各朝圣者之路横跨法国和西班牙，上千公里长，单西班牙境内全长800公里，需要一个月时间走完。尽管从中世纪起它就是天主教三大朝圣路之一，但这条路的复兴要等到20世纪末。2018年，来自180个国家的32万名徒步者走完了这条路。

日本熊野古道是除圣雅各外唯一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的朝圣之路，从天皇到百姓，这条路同样已经拥有上千年的参拜历史，如今也转变为完善的现代徒步圣地，2018年，这里的徒步者达到33万人。

实际上这些古道早已褪去了宗教背景、艰苦朝圣，或者单纯的户外运动探险元素。在高铁、飞机大规模普及，人们追求快速、高效生活的背景下，徒步日渐脱离从前的冒险和极限概念，越来越流行起来，正在成为越来越多人的生活方式。

作为户外运动中最为典型和最为普遍的一种，徒步与登山、攀岩、洞穴探险都不同，它的技术含量低，门槛低，对专业装备的要求也较低，往往一双舒适的鞋子和一个结实的背包就足够了。此外，如今的多数经典徒步路线沿途基础施设和公共服务体系极为完善，从住宿餐饮到路标指示，都不需要徒步者拥有太多专业知识储备。

现代意义的徒步运动开始于19世纪，在那之前远距离的步行仅仅与流浪汉和饥民有关，而浪漫主义运动彻底改变了人与自然风景的关系。出于对大自然的爱，浪漫主义作家和艺术家们将荒野与美丽和神圣联系在一起，人们的审美回归自然。

欧洲的浪漫主义精神通过超验主义传到北美，19世纪末国家公园在美国诞生。守林人麦凯耶（Benton MacKaye）的想法于1937年被实现了——美国东部的著名徒步路线阿帕拉契小径。在法国，徒步是随着1936年带薪假期的出现才开始的，中产阶级有了空闲时间。徒步的概念从法国影响到比利时，随后扩展到西欧全境。在英国，工业革命导致英国中部大部分地区成为禁行的私人领地，直至1949年后国家公园的出现才推动了徒步运动。如今欧洲大徒步线路（GR）是一个覆盖西欧的徒步网络，覆盖法国、比利时、荷兰、葡萄牙及西班牙等地。

不仅仅是徒步路线的不断开发，甚至连媒体、出版商和电影制片公司也在参与共同组建徒步的话语体系，并吸引更多人上路。行走文学成了一种范式，每个领域的学者都希望用自己的角度进行观察和构建。在大自然中徒步早被哲学家们视为一种思考和冥想静修的方式。

让－雅克·卢梭在《忏悔录》第四卷中写道：“当我停下时，我的思想也停了下来。我的大脑只和我的腿脚一起工作。”在行走的问题上，尼采一贯绝对，“只有那些来自徒步行走的思想才算有价值”。他曾在日内瓦湖、尼斯周边和意大利山区日行7至10小时，并说随性的行走可以使他写下的文字更流畅柔顺，而登高有助于开阔思想。维特根斯坦在挪威偏远峡湾小径徒步后解决了关于象征主义探索真理作用的关键问题。维特根斯坦用来表示思想的词“Denkbewegungen”是生造出来的，大体可以译作“思想行动”“思想路径”或“思想之路”：思想，是沿着一条路来到人间的。斯坦福大学2014年的研究也证实行走会激发人们的创造力。

而21世纪当代徒步的兴起则被视为一种对自然的回归。工业化和城市化伴随着铁路和公路的大面积建设，处于久坐的人们选择放弃城市路权，暂时性脱离支撑城市生活所需的一切物质条件，选择那些只有徒步可以抵达的自然风景，远离日常城市生活中的物质诱惑和注意力干扰，只专注于一件简单的事情，并因此获得平静。

徒步甚至被赋予了反对现代社会所推崇的核心价值——速度——的意义。哲学家弗雷德里克·格罗（Frédéric Gros）认为，徒步本身只是位置的移动，又不如汽车、火车、飞机甚至自行车快，并不会为徒步者带来任何直接收益，因此这是一种与现代社会价值截然相反的行为。但正是这种看似没有收益的行为却为徒步者带来了与现代社会隔绝的孤独和距离感。“当人们步行前进，时间变慢了，人们不再匆忙了。这也是当代徒步者希望与时间建立的新关系，同时也是人类的身体和思想与自然建立的新关系。”

它也因此成为一种新的社交方式。徒步者们在路上保持着一种极为简单的关系，人们早上从同一个住宿地点出发，或结伴而行，或各自走各自的，晚上又在下一个住宿地点重聚，一同吃晚饭，第二天再各自自由出发。

徒步并非专属于年轻人的运动。根据圣雅各之路2018年的统计数据，30岁至60岁的徒步者占54%。而《2018中国徒步旅游发展报告》也显示，30岁至50岁的用户通过网络搜索徒步信息的比例占到73%。

本期封面， 我们有6名记者前往国内外著名的徒步路线，通过实际行走，并采访沿途的徒步者和曾经的徒步者，试图理解他们，并回答一个最核心的问题：为什么上路？徒步是如何成为中产阶级新的生活方式的？这些经典路线为何几百年来不断吸引徒步者前往？在短则五天一周，长则一两个月的户外行走中，生理和心理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如果大部分上路的人既不是为了信仰，也不是为了强身健体，那他们收获的到底是什么？

答案都在路上。